陳子善:記憶中的錢谷融師長教師–文史-找九宮格見證-中國作家網

2011年9月10日,本文作者與錢谷融師長教師(右)合影

寫回想文壇先輩的文章,越是熟習的,越不不難寫。由於常常會晤,千絲萬縷,不知從何說起。此刻提筆追懷我敬佩的錢谷融師長教師,就碰著了這個困難。只能就記憶所及略寫數則片斷,不克不及報師長教師多年來指導教導之恩于萬一也。

追隨師長教師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教研任務那么多年,師長教師的著作,我簡直每種都有,盡年夜部門都是他白叟家奉送的。他的第一本交流書,最薄的一本書,但是也是影響最為深遠的一本書,即《論“文學是人學”》(國民文學出書社1981年10月第一版),倒是我本身買的。正由於書太薄,隱在書堆之中,一時找不到,直到2002年遷進新房,年夜搬場,方始檢出,于是趕緊往請師長教師補簽,師長教師坐在書桌前,年夜筆一揮:“子善兄哂存 錢谷融贈。”

師長教師題贈我書,最先稱“同道”,后來改成“仁棣”“弟”,或許直接就寫“子善”,但此次稱“兄”了。我不堪驚慌,頓時提出“抗議”:“我是先生,千萬不成。”師長教師笑道:“儂不是我先生啊,是同事。”我當然清楚,在師長教師心目中,改造開放前上過課的、改造開放后正式招收的碩士和博士,才是“先生”。但我1975年在上海師范年夜學中文系培訓班肄業時,就聽過師長教師開的課。那時師長教師講畢,同窗中有思惟保守者,就嚷嚷要批評師長教師的資產階層文藝思惟。他們最基礎不了解,即使真的是資產階層文藝思惟,不也有提高的一面嗎?

師長教師原來是想招我為碩士研討生的。1979年,他初次招收中國古代文學專門研究碩士生,是與許杰師長教師合招的。那時,他已當了整整38年講師,次年才“破格”晉陞為傳授。我得知新聞,就往對師長教師說,我要報考。師長教師沉吟片刻,說:“儂此刻已在年夜學教書,不是很好嗎?很多人報考,把機遇留給他們吧。教學”師長教師既已囑咐,我就沒有報名。第一屆碩士生進學后,第一學年我是師長教師和許杰師長教師的“助教”,也一路聽課。

四年之后,情勢變了,越來越講求學歷了。一次往看師長教師,師長教師又說了:“子善,儂已有不少成就,但看來儂仍是得讀個學位。”為此,師長教師專門請求了一個“退職碩士生”招生名額,連我在內,僅兩人報名。測試的成果,卻讓我本身都不敢信任,英文和政治兩門居然都沒過線!英文未能過線,委曲還可找出來由,政治沒有過線,至今沒想清楚。我可是寫滿試卷,果斷擁戴改造開放的。頓時往見師長教師,師長教師的答復是一門不合格,可請求破格;兩門不合格,就無法可想了。我了解本身讓師長教師年夜年夜掃興了,一向深認為咎。師長教師從此也不再說起此事。

師長教師不等閒表彰我,記憶中只要兩三次對我的習作有所贊許。那年,華東師范年夜學中文系古代文學教研室編一本講授參考書《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講》,分派我寫戴看舒的《雨巷》賞析,用明天的話講,屬于文本細讀的范疇。我搜刮枯腸,拖到最后一個才硬著頭皮交稿。書于1988年由華東師范年夜學出書社出書。一天往看師長教師,師長教師說:“儂剖析《雨巷》這篇寫得不錯。”方知師長教師曾經讀過,心中一塊石頭也落了地。還有一次是2004年6月,我編選出書了一本中國現今世作家散文集《貓啊,貓》,師長教師在《文報告請示·筆會》上讀到了我的編者“序”,會晤時年夜加稱贊,使我有點難為情。趁便表露一下,師長教師也一度養過貓。實在,師長教師了解我的愛好地點,了解我走考證這一路,但從不批駁,反而以觀賞的目光加以追蹤關心,需要時才予以點撥。師長教師與孔子統一生成日,深諳“因材施教”之道,對門下的碩士博士生是這般,對我異樣也是這般。

“中國新文學社團、門戶”叢書是師長教師親身掌管編選的一套年夜型新文學材料和研討叢書。從第一種《新文學的前驅:〈新青年〉〈新潮〉及其他作品選》于1985年10月出書始,到最后一種《花普通的罪行:獅吼社作品、評論材料選》于2002年2月出書止,斷斷續續,前后歷時17年之久,總共出書了15種。包含《新青年》和新潮社、文學研討會、莽原社、未名社、新月派、京派、中國詩歌會和九葉詩派等主要社團門戶的作品選和評論材料選,還有一種陳永志師長教師的論著《魂靈溶于文學的一群:論淺草社、沉鐘社》。就出書時光之早、範圍之年夜,在中國古代文學社團門戶研討史上可謂承前啟後,留下了極為濃厚的一筆。

師長教師于1984年10月20日為這套叢書寫了“序”。序文提綱挈領,不單提醒了對新文學“各類門戶景象深刻剖析”的需要性,說明了研討社團門戶對于“較為清楚地梳理出新文學的真正的的成長線索”的主要意義,並且誇大指出:明天的很多研討者都看得很明白,古代文學範疇里還有很多塊覺醒的童貞地,有人甚至指出,就是對全部一段文學汗青的評價也有不少偏頗細緻的處所。這傍邊的一個主要緣由,能否也在于我們對古代文學的豐盛內在的事務還缺少充足的清楚呢?就像畫一張地形圖,倘連很多詳細的數據都把握不全,那又怎么能畫得正確?當然,形成這種景象是有很多汗青緣由的,在曩昔的年月里,不竭泛濫的極左思潮最基礎就不答應尊敬現實。可是,在腳踏實地的旗號從頭飄蕩,一切從現實動身的路碑從頭豎起的明天,我們是不是也應當趕忙研開干涸的墨筆,把新文學的汗青風采圖彌補完整呢?當那種肆意刪消和改動史實的風格遭到嚴格訓斥的時辰,莫非不正應當盡快讓現實站出來作證嗎?

師長教師這段話說得真好,四十年后的明天讀來,拙見仍具有實際意義,仍不掉啟發。並且這段話于我而言極為主要,由於它同時也是我四十年來研討任務的一個指南,更是對我任務的一種等待和確定。后來,師長教師又掌管“世紀的回響”叢書,我提出編選新月派評論家葉公超的《葉公超批駁文集》(珠海出書社1998年10月第一版),獲得師長教師首肯,也恰是延續了這一思緒。師長教師這篇序文以《梳理新文學的真正的成長線索——〈中國新文學社團、門戶叢書〉序》為題刊于《中國古代文學研討叢刊》1985年第4期,后來均冠于叢書每輯之首。希奇的是,卻未能支出師長教師的各類文集,包含彙集較為齊備的四卷本《錢谷融文集》(上海國民出書社2013年11月第一版),成了師長教師的集外文。以后再編師長教師的新文集,這篇序文不克不及再漏掉了。

這套叢書還有一件事必需提到,叢書的編者除了在上海內國語年夜學任教的陳永志師長教師,盡年夜部門是華東師范年夜學中文系古代文學教研室同仁。我那時并未直接介入叢書的編選,但承蒙師長教師信賴,詳細擔任與編者和出書社的聯絡任務,是以常往拜會師長教師,報告請示叢書進度。一次,我大膽向師長教師提出,可否編一本那時不為人知的獅吼社的作品選,可請對獅吼社有所研討的上海藏書樓張偉兄來擔負,《中國古代文學社團門戶辭典》(范泉主編,上海書店出書社1993年6月第一版)中的“獅吼社”這一條就是張偉兄撰寫的。師長教師頓時批准了。張偉兄得知新聞,年夜為高興,當即盡心盡力,初選目次也是由我交師長教師核定的。張偉兄的書稿于1996年10月完成,六年之后才得以問世,成為這套叢書的最后一種。師長教師翻閱舊書,再次表現編得不錯,確定此書在中國古代文學社團門戶研討方面有彌補空缺的價值。

1990年秋,浙江年夜學成立古代詩學研討室并創刊《古代詩學》,師長教師為之寫了《文學作品都應當是詩》認為賀,刊同年12月《古代詩學》卷一“名家筆談”首篇。師長教師在文中表現:

我一貫以為一切文學作品都應當是詩,都應當有詩的意味。詩,在中國的傳統不雅念中,是與小我情志慎密聯絡接觸在一路的。……一切發自心坎深處,直接從肺腑間流瀉出來的都是詩,都有詩的意味。不單李白、杜甫的詩篇是詩,莎士比亞、契訶夫的戲劇也是詩,曹雪芹的《紅樓夢》、托爾斯泰的《戰鬥與戰爭》、蘭姆的《伊里亞漫筆》、魯迅的《朝花夕拾》等等都是詩。研討文學決不成以忘卻文學作品的實質是詩。但近年來,個人空間在我們的研討任務中,在對文學作品的剖析評價中,這一點卻經常有被疏忽的跡象。

在我看來,師長教師提出“一切文學作品都應當是詩”之說,是顛末沉思熟慮的,是對他先條件出的“文學是人學”說的拓展和深化。后來師長教師在2010年“經典與今世:留念曹禺師長教師百年生日研究會”上講話,以為曹禺是“詩人”,曹禺勝利的劇作“沒有說教”,與這個不雅點是一脈相承的。我協助師長教師主編十卷本《中國古代散文精品文庫》(中國社會迷信出書社1995年3月第一版)、介入師長教師主編的高級黌舍理科教材《中國現今世文學作品選》(上、下)(華東師范年夜學出書社1999年10月第一版),都能逼真地感觸感染到師長教師對本身這一主意的貫徹。他保持何其芳散文進選《畫夢錄》中的《墓》,初次進選吳組緗的小說《菉竹山房》,選汪曾祺小說舍《受戒》而中意《年夜淖紀事》,以及他在《中華古代文選》(上海教導出書社1985年8月第一版)中初次進選張愛玲的《花凋》,等等,都顯示出他的慧眼獨具,表現了他的不同凡響的文學檔次。

《文學作品都應當是詩》一文手稿共五頁,并非趁熱打鐵。師長教師反復斟酌,多處修正。且舉一例,上述“都有詩的意味”和“不單李白、杜甫的詩篇是詩”之間,本來還有一段:“詩,固然必需是小我情致的表示,不克不及不打上作者小我的印記。但小我的一切,都與時期、社會有關,是以,詩、文學作品,又必定是要反應社會的風采,表現時期的特點。”但最后,師長教師把這段話刪往了,可見師長教師之穩重,也耐人尋味。三年前,一次與上海藏書樓中國文明名人手稿館擔任人閑聊,始知該館還未進躲一份師長教師手稿,這是件多么令人遺憾的事,師長教師可是2014年第六屆“上海文學藝術獎”畢生成績獎取得者啊。于是,我把這份手稿捐贈上海藏書樓,自認為是對師長教師的一個有興趣義的留念。

1990年中期,承校方開恩,我分得華東師范年夜學二村8號底層中的一間斗室,距師長教師89號居所僅隔一條林蔭大道。從師長教師樓上餐廳朝北窗戶朝下看,就可見到我的房間。如許,我就更可隨時向師長教師存候了。師長教師薄暮從四周長風公園漫步回來,到我窗外叫一聲“子善”,我也可頓時出來陪師長教師聊上幾句。但師長教師仔細,了解我住在四戶混居、煤衛公用的一個單位里,很局促,歷來不進單位找我。

一次師長教師電召,幾分鐘后,我就坐在他的書房里了。本來,掌管《上海文學》編務的周介人師長教師致電師長教師,就教20世紀40年月上海文壇有無一位名叫余虹的“女作家”。師長教師說:“我不了解有這么一小我。儂弄文學史料,明天考考儂,了解這個余虹嗎?”我想了半天,只能照實陳述師長教師:“我也不了解。”當然,不了解不等于沒有,可否請周師長教師供給更多的線索,以便覆按。師長教師笑道:“明天找儂,這事還真的與儂有關。”師長教師告知我,周師長教師收到一篇投稿小說,作者已有文名,小說寫的就是我們都不了解的這位“女作家”余虹。文中還呈現了吳福輝兄和我的名字,寫我倆輔助作者“尋覓”“女作家”余虹,如此。所以,周師長教師向師長教師求證。我這才清楚“女作家”余虹是這位小說作者的虛擬,難怪師長教師不了解而“考”我,我也不成能了解。這篇題為《近年余虹研討》的小說由於寫進了兩個真人的名字,假假真真,周師長教師煩惱惹出費事,最后退了稿。小說后刊于云南《大師》1995年第2期。吳福輝兄得知師長教師此次又“考”我,用上海話說:“錢師長教師介風趣。”

連續良多年,師長教師每周有好幾個下戰書要下象棋。敵手年夜都是殷國明兄,殷兄忙時,他領導的博士生也會替換。師生下棋,各執己見,煞是好玩。我也常往,但只不雅戰,從不參戰。師長教師好幾回問要不也來一盤?我的程度差到沒有程度,盡不敢丟丑。不外有一次,師長教師戰局垂危,我不由得從旁出了個主張,師長教師揚開端:“噢,儂仍是會下的。”殷兄不由得偷笑。后來,師長教師對我定下新規則:有事前談事,沒事就不雅棋,不想看了隨時可以走,茶水自便,往來來往不受拘束。

不用說,如師長教師一人在家,我往,他定要本身或囑咐保姆倒茶。更早些,楊師長教師身材好時,有時是她倒茶。也當然,我決不會讓師長教師倒,保姆不在,我就本身倒。再后來,就本身沖咖啡。這種時辰,師生對座,清茶或濃咖啡一杯,隨便聊天,在我恰是受教的年夜好機會。問起華東師范年夜學中文系的舊人往事,師長教師老是有問必答,侃侃而談,很多是我聞所未聞,也遠遠想不到的。師長教師回想昔時與教員伍叔儻隨便閑談:“說話都是即興式的,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并沒有必定的目標和范圍。既有議論詩文的,也有臧否人物的,不著邊際,放言高論,全憑一時的意,縱意所如,真是其樂無限。”這種情況得以在師長教師與我之間再現,也真是幸何如之。

伍叔儻(1897—1968)是師長教師在重慶中心年夜學師范學院國文系肄業時的教員,師生關系親密。師長教師暮年曾接連撰寫《我的教員伍叔儻師長教師》《我的年夜學時期》等文,深切悼念這位他極為敬佩的師長。師長教師坦陳,伍叔儻“是我平生中給我影響最年夜的一小我”,尤其伍叔儻的“瀟灑的風采,開朗的肚量,淡于名利、不屑與人爭勝的飄然不群的氣貌卻使我無窮心醉。我此外沒有學到,獨獨對他的懶惰,對于他的馬馬虎虎,不以世務盡心的碌碌無為的立場,卻深印腦海,銘肌鏤骨”。師長教師這話絕不夸張,是出自肺腑的真正的之言,無妨舉例闡明。

師長教師從不想當“官”,哪怕是當“學術官”。華東師范年夜學建校之初,就有聘任師長教師出任校藏書樓館長之議,師長教師婉拒了。王瑤師長教師是中國古代文學研討會創會會長。1987年10月,古代文學研討會在成都舉辦的第四屆年會上選舉師長教師為副會長,這當然是眾看所回,但師長教師不愿擔負。聽說王瑤師長教師最后說:“你不妥,那我也不妥了。”師長教師才勉為其難。

兩年后,王瑤師長教師在姑蘇餐與加入四屆第二次理事會后來滬,不幸病逝。1990年11月,古代文學研討會第五屆年會在杭州召開,我追隨師長教師餐與加入,這也是我初次餐與加入中國古代文學研討會年會。會議時代,一位學會副會長找到我,對我說:“此次年會要發生新會長,論資格論成績,錢師長教師和田仲濟師長教師等學界先輩都能當,但學會設在北京,如會長在京,更利于展開任務。”他委托我把這層意思直言傳達師長教師。我吃了一驚,頓時向他表現:“我是后輩,又初次參會,實不宜傳達如許主要的話。但以我對師長教師的清楚,如您直接面告師長教師,交通見解,應無題目。”后來他能否與師長教師談了,我不了解。但最后的成果,嚴家炎師長教師榮任學會新會長。嚴師長教師很尊敬師長教師,師長教師也一向與嚴師長教師一起配合無間。

浙江瑞安是伍叔儻師長教師的家鄉,瑞安現屬溫州市。是以,改過世紀初起,我的友人沈迦兄和方韶毅兄就起意一起配合,為“溫州文獻”叢書編訂《伍叔儻集》,顛末數年國內外克意窮搜,終于年夜功樂成。他們了解師長教師是伍叔儻的高足,擬向師長教師求“序”。于是,我陪伴沈兄造訪師長教師,師長教師一口承諾。那時師長教師已屆鮐背之年,仍悵然命筆,于2010年9月10日完成了這篇動人的“序”。師長教師在“序”中初次流露,他年夜學結業到路況年夜學任教,恰是伍叔儻師長教師的鼎力推薦,并再一次在文中表現:“幾多年來我一向生涯在對他的思慕中。”這篇“序”先刊于我主編的《古代中文學刊》2010年第5期,我為可以或許刊發師長教師暮年新作而覺得幸運。一年之后,《伍叔儻集》問世,依然是9月10日,沈兄、阿堵物和另一位溫州處所文獻專家盧禮陽兄特地來滬向師長教師恭呈樣書,依然是我陪伴。師長教師拿到這部厚重的詩文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比他本身出了舊書還要興奮。

2011年9月10日,錢谷融師長教師在家翻閱《伍叔儻集》伍叔儻師長教師以善於舊詩著名于古典文學教導界,他的舊體詩集《暮遠樓自選詩》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年,即1968年11月由噴鼻港中文年夜學崇基學院華國粹會印行線裝本,這個第一版本我一向沒有找到。但我后來在臺北獲得了學海出書社十年后出書的港版影印本,帶回兩本,一本奉贈師長教師,師長教師很高興。為寫此文,我找出這本小冊,師長教師昔時翻閱時的專注情形還歷歷如在面前。且從中抄寫一首《讀〈世說新語〉》,因師長教師對《世說新語》也情有獨鐘,畢生愛好:

魏末盛風騷,嵇阮為之唱。心謂竹林游,殆已齊得喪。

過江益相扇,片言見微尚。王劉最標奇,賞玩令神暢。

不有臨川王,勝譚將安仰。靜夜不雅古今,我情樂閑曠。

彌覺昔賢高,骯髒實無狀。安得千載上,相與共揖讓。

師長教師對華東師范年夜學中文系比他年長的許杰、施蟄存、徐中玉諸位傳授都很尊重。在我當許杰師長教師助手時代,師長教師數次提示我,要多向許師長教師就教,不要錯過這個可貴的機遇。師長教師與徐中玉師長教師是《文藝實際研討》雙主編,但師長教師不介入詳細的編纂任務,只推舉他以為好的應當頒發的文稿,不用說,師長教師推舉的,徐師長教師照發不誤。師長教師暮年又常常與徐師長教師攜手列席各類學術和文明運動,都能相互很好“共同”。我不止一次親目睹到,在徐師長教師講話之后,輪到師長教師講話,曾經快到午餐時光了,師長教師就說:“徐師長教師講得很周全,很深入,我都同意,沒有什么要彌補了。”于是,會議順遂停止,大快人心。

師長教師特殊推許施蟄存師長教師。他1957年3月頒發有名的《論“文學是人學”》的華東師范年夜學學術陳述會,掌管人就是施師長教師,這是師長教師親口告知我的。后來,他主編《中華古代文選》,進選施師長教師的短篇《手刺》,這又是奇特的學術目光。施師長教師暮年,我成了兩位先輩之間的“信使”,把施師長教師的現狀陳述給師長教師,又把師長教師的現狀告知施師長教師,因我在先后擔負華東師范年夜學中文系材料室主任和藏書樓副館持久間,簡直每周都要往見施師長教師,問施師長教師有什么事要交辦。2002年秋,師長教師說好久沒見施師長教師了,很惦念,擬往造訪,于是由我陪伴,在一個陰沉的下戰書到了施寓。由于施師長教師重聽,無法德律風預定,我們是不速之客。我陪師長教師進進施師長教師二樓那間書房兼會客室兼臥室兼飯廳的朝南房間,施師長教師見到師長教師忽然離開,似很興奮。兩位白叟家那時詳細談了些什么,我已不復記憶。幸虧,師長教師在2003年端午節寫的《施蟄存師長教師》一文中留下了此次會晤時的情形:

往年,有一全國午,我和陳子善兄同往看他,見一人木然地坐在方桌旁,意興零落,毫無舊日神情。且耳朵聾得兇猛,無法對話,只能停止筆談。我盡量用曩昔一些配合經過的事況的瑣事來惹起他的愛好,但他似乎固然很能懂得我的專心,卻總仍是喚不回往日的熱忱。我和子善坐了半晌,不得不站起來告辭,心頭不由有些凄然。

1993年,在《王禮錫詩文集》發布會上,左起:陳子善、馮英子、徐中玉、錢谷融師長教師的“凄然”,我還能明白地記得。告辭出來,站在施寓胡衕口,我正要揚手招出租,師長教會議室出租師提出他要本身走一走,讓我乘公交車先回家。這完整出乎我的料想,頓時表現不可。但師長教師執意不願,無法只能服從。回抵家后不安心,致電師長教師居所,得知師長教師也已安然回寓,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上去。這應當是師長教師與施師長教師的最后一次會晤。

師長教師暮年,雖有浩繁先生隨侍擺佈,但我感到師長教師仍是寂寞的。師長教師能談得來的學界同志,除了本校這幾位先輩,還有北京王瑤師長教師、西安霍松林師長教師、南京程千帆師長教師、廣州吳宏聰師長教師、上海賈植芳師長教師和王元化師長教師……師長教師與他們的年紀相差最多不跨越十歲,都是同代人,有年夜致雷同或類似的坎坷人生遭受,在學術上也常交通商討或親密一起配合,每次會晤都有說不完的話題。我就有幸屢次親歷師長教師與南北二王、賈、吳諸位先輩的聊天。90年月初程千帆師長教師書贈師長教師的舊體詩,師長教師還專門給我看過。而他們先后在師長教師之前遠行,師長教師能不傷感嗎?有時與我談及,總感歎不已。人們都了解師長教師愛讀《世說新語》,案頭常備書就是《世說新語》,但為什么愛讀?魏晉名流重友誼,生怕是此中一個非常主要的緣由吧?“舊朋云散盡,余亦等輕塵”(魯迅《哭范愛農》句),讀師長教師憶念王瑤、王元化等師長教師的真情文字,我就深深感觸感染到了這一點。七在師長教師的客堂兼書房里,持久以來吊掛著王元化師長教師手書的一副春聯:“收百世闕文,采千載遺韻。”中心則掛著俞云階師長教師畫的師長教師油畫像,真可謂中西合璧。春聯是晉代陸機名文《文賦》中的句子,元化師長教師用來描述老友的文采風騷,天然再貼切不外。記得春聯剛掛出,我就見到了,與師長教師談及,師長教師明白表現,他愛好元化師長教師的字。

師長教師本身不常寫字,不像他的老引導許杰師長教師暮年常常揮毫。我只見過他的一條橫幅“文學是人學”,寫得很有氣概。還有復旦年夜學中文系的唐金海兄舉行書法展覽,請師長教師題寫了書法集的書名。並且,我為先生編的一本書,也請師長教師題了簽。

我的首屆碩士生周偉紅是南社首批會員朱梁任(1873—1932)的外曾孫女,她花了很年夜功夫,編成了一本網羅頗為齊備的《朱梁任留念文集》,列進“中華南社文明”書系出書,擬請師長教師題簽以光篇幅,托我想法。我告知她,師長教師曾經95歲高齡,能不克不及寫,我不敢說,你本身對他說吧。于是,我帶她在一個下戰書造訪師長教師。師長教師正在臥室不雅看電視,記得是京劇(或昆曲)表演。師長教師日常平凡喜聽評彈,喜看京昆,這是江南一交流帶老一輩常識分子的雅好。我倆進室,師長教師就關了電視,與我們聊起天來。此日他精力很好,了解了偉紅的來意,頓時應允:“好,此刻就寫。”他白叟家起身到對面餐廳的飯桌旁,我幫著展開紙,他執筆蘸墨,一蹴而就,筆力暢快。偉紅恩將仇報,滿載而往。

惋惜由于整套書體系一規格,師長教師的題簽未能放在封面上,而改放在扉頁上,讀者如不翻開書瀏覽,不會了解為這本書題簽的是錢谷融師長教師。《朱梁任留念文集》2014年9月由連合出書社出書,我不了解師長教師一共題過幾個簽,但這應當是師長教師所題的最后一部書名了。還應彌補的是,這本書的“序”是我寫的,這也是我們師生三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別有興趣義的一起配合。

《朱梁任留念文集》扉頁錢谷融師長教師題簽大要自90年月末起,每年農歷年夜年頭一上午,我都要到師長教師家賀年。先到師長教師家,再往近在天涯的徐中玉師長教師家。中文系齊森華、陳曉芬、譚帆等幾位從事中國古典文學研討的同仁則先往徐師長教師家,再到師長教師家。我們每年城市在師長教師家匯合,聊天說地一陣,再各奔工具,這似乎構成了一個不成文的雷打不動的規則,而師長教師也每年都興高采烈,與我們這些后輩歡談。

不意2017年春節,我因傷風發熱,無法出門,只能致電師長教師賀年。該年9月28日,師長教師就飄然遠行了。此日恰是師長教師虛歲一百歲的誕辰,下戰書在西嶽病院的情形,我至今記得一覽無餘。我和萬燕、“倪年夜紅”倪文尖等師長教師的高足先后離開西嶽病房向師長教師恭祝百年年夜壽,師長教師卻已在輸氧,在與病魔搏斗。薄暮時分,我們悄然分開。我給師長教師拉上了窗簾,讓師長教師能好好進睡。不意晚飯后就接到德律風,師長教師于九時零八分去世,走得平穩。他白叟家這一睡,與我們永訣了。我與師長教師的令郎錢震來兄同歲。10月1日,我在萬分悲哀中擬了如許一副挽聯:“不算導師更是導師,不是父親勝似父親。”不計工拙,只為聊以表達我的深切哀思。

我不才,師長教師生前只對他的《散淡人生》一書出書頒發過一點感觸,而今又只能寫下這些點點滴滴的舊事、零零星碎的回想。但是,師長教師的品德文章,師長教師的智者風采,師長教師的散淡人生,師長教師提出的“文學是人學”在共和國文藝實際史和文學史上的嚴重價值,師長教師的魯迅研討、曹禺研討等對中國古代文學史研討的主要進獻,早就已有並且還會持續有一代又一代的研討者停止切磋,對此我疑神疑鬼。

謹以此文留念錢谷融師長教師生日105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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